虽千万人吾往矣

无奸不商11~13

“你要跟我走么?”他把手伸向那个孩子。

孩子犹豫一下,握住了。




回忆




11

一队穿黑甲的人顶着雪骑马沿官道向前走。天灰蒙蒙的,雪片有鹅毛般大,官道两侧的草原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天地间只有这么一群面目肃冷的人。

这群人披着黑绒狼皮的暖袍,甲上有龙纹,除了领队的之外所有人都戴着玄铁面具。领队的暖袍是白绒的,他梳着马尾,没有头冠也没有面甲,骑一匹白鬃黑马,腰间挂着一只灰青的玄铁小酒壶。领队人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抱着个孩子,孩子被他用大麾裹住了,只露出一只白毛脑袋。

这群人便隶属“苍龙”,是麟亲王亲兵,领队的人就是那位战神一样的麟亲王殿下,和传言中的戾气不同,亲王殿下的脸看起来并不威严甚至还很文静。他骑在马上目光放空,一些雪屑挂在他蝶翅般的睫毛上,慢慢化成小水珠。

亲王怀里的孩子动了一下,半晌把头从厚实的熊皮大麾里钻出来,他的五官很精致,还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孩子是伊万,他有点茫然,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抱在马上的,伊万小小挣扎了一下感觉浑身都在痛,然后那只搂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醒了?”亲王问。

伊万呆呆地抬头,然后“嗯”了一声。

“身上是不是很痛?不要乱动,你受了很多伤,等到了军营我给你找医生看看。”

“不是......很痛。”伊万一张嘴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变得很哑,嘴里也有一股腥味,“我妹妹呢?”

“嗯......一共来了两股鞑靼人,你妹妹被另一群人带走了,逃进山谷里我找不到他们。”亲王说,“你别伤心。”

“嗯。”伊万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娜塔沙好像变成了很久远之前的事,他没那么伤心,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伊万心里有点空空的,只是很累。

“你有可去的地方么?我可以派人护送。”亲王低头看他一眼。

伊万张了张嘴,还是摇摇头。

亲王叹了口气,“你不要想事情了,脑袋是不是很累?歇一歇吧。”

“谢谢。”伊万木然地看着空气某处。

亲王没再说什么,他拿出小酒壶抿了一口,那酒味道清苦,并不浓烈,伊万在他怀里嗅了嗅,发觉是熟悉的味道,和格日勒教他吹笛子那晚格日勒身上的味一样。果然是这酒香,连玄铁的肃杀血气也掩不住这酒的苦涩。

想到格日勒,伊万心里一紧,从他在西戎营地里看到这人的一瞬间伊万就明白了,这些日子他心里所依赖的富贵闲人不过是个虚假的影子。亲王殿下早就知道西戎人不怀好意,所以假扮身份借机靠近调查,所以他来找自己无非是想掩饰本来的目的,那么对自己那么好也是假的。

或者说对他好的是格日勒,但格日勒已经不在了,世上只有麟亲王。

“我和那些西戎人没什么关系,我和妹妹都只是他们抓来的幌子,”伊万轻轻地说,“我有他们和鞑靼的密信,你拿走吧,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得起的报答了。”

亲王殿下唉了一声,他重新把伊万塞进大麾裹好,“密信的事我早就知道,所谓来接应的信使其实是鞑靼人的大将军,我找人假扮我回了军营,我跟着你们是为了杀那个鞑靼将军。”亲王说,“我砍了他一条胳膊,估计以后会很恨我吧。”

伊万的脸越来越苍白,他嘴唇一直发抖,“那我对你们没有用了。”

“可是我救你也不是因为你对我有用,”亲王摸摸他的头,“你还是个毛孩子啊,想那么多干什么。”

隔了好久,伊万才轻轻“嗯”一声。

“睡吧,你睡一会儿我们就到军营了。”亲王又把伊万被揉得跟鸡窝一样的头发慢慢理好。

“能给我喝口酒么?”伊万忽然问。

亲王一愣,然后没好气地说:“你个小孩怎么能喝酒。你要是冷的话我把狼裘也给你。”

我不冷。”伊万摇摇头,“就是想喝口酒。”

“不能,睡觉!”亲王一甩缰绳,他的马甩开蹄子跑出去好远。

伊万感觉到越来越凌厉的风,他沉默片刻,钻回大麾里慢慢闭上眼睛。亲王把他抱紧,伊万清晰的闻到这男人身上酒的苦香。在这男人的怀里,似乎所有的风刀霜剑都伤害不了他,伊万的心原本都冷了,可这一刻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他忽然就生出一股怯意,以前他总是站在寒风中一点也不怕冷的样子,因为他知道没人为他遮风挡雨,一切都要靠自己,他是在严寒与恶意中长大的,从未有人以善意待他,现在一下子有人对他敞开怀抱,伊万就好像过惯苦日子的小孩尝到了蜜,那点甜味让他留恋,让他变得怯懦地想赖一会儿。

是假的么?这点温暖也是假的么?

伊万脑袋里乱糟糟的,他本是强忍着困意,可眼皮却越来越沉,最终还是在马上睡着了。



风雪中隐约可见一座黑石筑的城,城门两侧立着两座塔,塔上是北疆军营的瞭望台,几个士兵在瞭望台里看护照夜的大灯。北方总有倒春寒,回暖后再下几场雪,雪化了也就到夏天了。士兵们裹紧绒毛大麾,围着煮酒炉子取暖。北疆军营军令如山,私自饮酒者判斩刑,但天寒大雪时允许将士煮一些不上头的清酒喝,在北方大寒时节若是不喝几口酒暖一暖容易病倒。

一个士兵捧着酒碗往外张望,他透过大雪看到一队人马正往这边赶。那队人里有人提着汽灯闪了几下,然后在雪中展开一面黑旗。

这是北疆军营苍龙回城的信号,那个往外看的士兵大叫起来,他赶紧带着人到瞭望台下去开城门。城门用铜铁机括控制,瞭望台下有轮轴,开城门时几个士兵一起转动轮轴以腕子粗的铁锁把铜芯木门拉开,关门则逆着方向推转轮轴。

城门一开守城的士兵就认出来是亲王殿下的亲兵,他们赶紧鸣钟十二响。军营惯例,亲王归城则鸣钟十二响广而告之。

帅帐里的王春燕听到钟声,她披上暖袍跑到帐子外一下一下地数着,数够十二下后她长舒一口气,麟亲王终于回来了,她不用再代行元帅的职责了。

帐外巡逻的亲兵看到王春燕站在门口一下子就愣住了,这位大汉公主来北疆的时间还不算长,军营里的人都听说过她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公主,军营里的糙老爷们儿都是多少年不近女色的,真是见了母猪也觉得清秀,现在皇上猛地给他们塞一个俏丽的小姑娘,搞的一群人手脚不知何处,更何况这是圣上和亲王的亲妹妹,大汉千娇万贵的公主殿下,平日里亲王就撂下一句“好好养活我妹妹”,这个好好养活的标准可太宽泛了,亲兵们从来都觉得女人这物种应该放在金盒子里藏起来,不然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殿下怎么出来了!这外边多冷啊!殿下快回去休息,我们再给您添个暖炉。”亲兵看到王春燕里面一件单裙,外面只裹一件暖袍,他整个人都要炸了,这外边天寒地冻的冻坏了怎么办?戏里说宫里的女人皮肤都是一掐就出水,吹弹皆可破,这冷风一吹肯定得冻掉皮!

“没那么娇贵。”王春燕摆摆手,“牵我的马来,我去迎一迎我哥哥。”

“末将前往即可,请公主回帐休息。”亲兵一抱拳。

“啰嗦。”王春燕撅嘴,她自己往马厩那边走。

“哎哎哎!殿下!”亲兵慌了,赶紧追过去。

一条淌在石渠里的河穿过石城,水面有一层碎裂的浮冰,浮冰之间的缝隙里映着苍色的天空。

等麟亲王穿过长街看到山坡上的营地时他终于松了口气,心里有一种回家了的安全感。他一扯缰绳让马慢下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声音清脆。

天色渐晚,雪还是没有停的意思,城里慢慢亮起灯光,从东南一角开始,整座城被一点一点点亮。那些灯火在雪中有点模糊,像是夜里的萤火虫。伊万在亲王怀里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座城明朗起来的样子,那些光一直蔓延到山坡的军营中,然后营地里所有帐子也点亮帘子外挂的铜架灯笼,那些灯光从星星点点逐渐连成一片,像是一条光芒的长河,在雪夜里铺落在山坡上。

“真......好看。”伊万轻声说。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亲王一摸伊万的额头,感觉他有点烧。

伊万也只睁开看了这么一眼,他又睡过去了,亲王又把大麾紧了紧,一夹马肚子,马小跑起来,他得赶紧给伊万找个医生,不然这孩子该烧坏了。

“哥哥!”王春燕还在马厩前企图上马,不过麟亲王先回来了。

“吁!”麟亲王勒住缰绳抱着伊万从马上跃下来,“去找个医生给这孩子看看。”

“孩子?”王春燕好奇地往前扒,“你又捡回个小崽子。”

“别闹,快去!”亲王抱着伊万往帅帐走。

“对对对!快去快去!”王春燕推身边的亲兵,“冻死我了,我先回营帐。”

亲兵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去找医生。

亲王抱着伊万回了帅帐,王春燕跟过来企图扒开大麾看一眼,不过一直没得逞。进了帐子亲王呆住了,因为帅帐里足足有七八个暖炉,帅帐里暖得像过夏天。

“你有那么冷?”亲王怀疑地看着春燕。

“我不冷,是你留下的人硬要添炉子。”王春燕说。

亲王把大麾脱掉,让伊万平躺在胡床上,他在一边等了一会儿,等军医来了吩咐几句便往外走。王春燕让人在一边给医生打下手,自己跟着麟亲王出了帅帐。

外面雪已经小了,吃过饭的兵都出来扫雪,亲王手里拿着小酒壶一边走一边喝,没什么目的,好像就是闲下来散散步。春燕小跑几步追上他,一把抢下亲王手里的酒壶。

“烈酒伤身。”春燕说。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亲王笑笑,眼里却没什么表情。

“怎么就忧了,这次你及时干掉了那帮西戎人,还重伤鞑靼将军,一下子端了逆贼在荒地的老窝,还组织西戎和鞑靼联盟,大功臣一个啊,怎么就忧愁起来了。”春燕挑眉。

“就是因为立了功才忧。”亲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哎怎么能这么想,等以后彻底安定了你可以要一片最富庶的封地,大功臣啊,皇帝要给你面子的。”春燕说。

亲王笑了笑。

“听说你把洋人打得落花流水啊,你和那个柯克兰决斗的事情都传遍大江南北了。”王春燕很激动,她听说了亲王在江南和洋人的大将在一叶小舟上决斗,最后他们在刀光剑影里定下《南港条约》。

亲王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知道在江南发生了什么?”

王春燕笑容凝住了,“哥你怎么了?”

“我想他要干什么你一定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把你派来北疆了。”亲王摇摇头,“我不怪你。”

王春燕脸色一变,“你知道了?”

“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么?”亲王殿下把酒壶抢回来。

“你不要多想,登上王位的人......总要无情些。”王春燕期期艾艾地看着亲王。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比我狠比我适合那位子,可惜那是他用威胁从我手里抢的,所以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安心。”亲王漠然的说,“还有那群所谓的尊嫡保皇的人,我知道那些人私底下都在说什么,这种形式除非我老老实实地交权,不然大家都别想安宁。”

两个人并肩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那泰王被贬庶赶到范阳的事你怎么看?”迟疑了一会春燕问。

“没看法。”

“我以为你会支持斩刑,其实我也不支持留着他的命,总是个祸患。”

“现在正是沽名钓誉的时候,他要坐稳皇位还得宣传一个和善形象,总不能刚上位就杀自己的长兄,'不敬嫡长,不克守己'的名声可不好听。”

“我不懂那些,但我知道最开始他的意思不是这样的,他害怕你,他从小就害怕你。”

“可是我从小就对他很好,我自认为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亲王看向远处,“包括他拿着虎符来威胁我的时候我也没怪过他。”

王春燕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让你很心寒,我没资格要你们互相原谅,哥,我知道你失去太多了,我知道他们都对不起你,但......”她咬住嘴唇,“但我希望你能不要追究,也许这次只是他一时糊涂呢?”

“糊涂?”亲王摇摇头,“其实最糊涂的是我。”

他本来是嫡长子,原本这天下该由他继承,原本一切都应该好好的,可自从他在老镇国将军的灵堂拿起虎符的一瞬间一切都变了。

“哥,你对以后没什么打算么?”

“我能有什么打算?”

王春燕神色复杂地看着亲王,“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会放过你。”

古往今来,功高震主之流何曾有善终。

“放过我?你说放过我?”麟亲王喃喃,他的目光空空的,表情从木然变得悲戚。片刻之后他像是想到什么开始笑,笑声越来越疯狂嘶哑,王春燕很惊恐,她看着疯了一样的麟亲王,那个被誉为鬼将的男人居然流泪了,泪珠从他眼角落下去,掉在积雪里。“谁能放过我?谁想过要放过我?那些逼着我拿起刀的人,有谁要放过我?”亲王还是笑,笑得绝望又孤独,“一个是我亲兄弟,一个我把他当亲弟弟,他们谁放过我了?”麟亲王从怀里把一样金饰摔在地上,王春燕借着不远处的灯光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是一支被扭曲的金扶桑花,很美,但似乎被人在盛怒之下毁了。

“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想过的,”亲王看着春燕,目光悲伤得像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我一直想做到最好,可我做的一直不是我喜欢的。老师说为将者死于山河耳,他死的时候身中十七箭,舌头都被割了,当时我看清了所有人表情,他们都在说'投降吧投降吧',国破家亡,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带人北上的。以前我想我要当上皇帝,这样我可以在宫中保护你和他,你可以嫁给心爱的人,他可以如他所说,游遍山河。我在战场上每次快死了我都告诉自己不能死,我想我要是死了我的弟弟和妹妹该怎么办呢?我要是死了谁来保护他们呢?我在江南和洋人打,我和那个亚瑟·柯克兰在小舟上决斗,他问我穷途末路了为什么还不投降,我说我不能投降,我还有弟弟和妹妹啊。”

亲王呆呆地站在那里,“可是我的弟弟派我最信任的人来杀我啊,他们要杀我啊。”

王春燕沉默,她没办法安慰,这在她的能力所及之外,很多时候她心痛又无可奈何,皇上派人暗杀亲王的事情她知道,可她没办法阻止。

“你说错的是谁呢?”亲王轻声问。

“不知道。”王春燕回答。

“那还是不要知道了。”麟亲王慢慢喝一口酒,他望着山坡下的石头城里点点灯火,目光越来越深。

“操吴戈兮批犀甲,车错㝅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躣于行,左参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浮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携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惩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王春燕不是第一次听亲王唱这首词,词意悲凉决绝。当初十四岁的亲王还是四皇子,在范阳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悲痛,先帝的尸体停放在枫山寺,老镇国将军带人守在山下,派出去的信使没能让年长的三位皇兄出兵,他们困在范阳,眼看着蛮族大军打来。

少年的麟亲王带着同胞弟弟和妹妹为先帝守灵,原本宽厚温和的哥哥变的沉默,他时常去钟楼远眺,看着荒凉的城市发呆。

老镇国将军护送他们和先帝棺椁回王都,然后那位七十多岁的老将军决定再次出征。出征前夜麟亲王找他谈了一整晚,清晨时春燕跑去城楼为将军送行,等她到了城楼时发现亲王已经在了,他摩挲着一只玄铁酒壶看着大军远去,风中传来老将军枯朽般的歌声,就是这首词,和着鼓点,消弭在初春寒风里。

王春燕看着麟亲王慢慢离开,她有种错觉,这人很快就要消散了,连一点粉末都不会留下。营地里成千上万盏灯也照不亮他的背影,那背影和四年前老将军出征的背影一样孤寂暗淡,透着少年迟暮未老先衰的绝望。

那是一匹孤狼穷途末路,陷入绝境,看到自己真的无路可走,最终与绝望妥协。

12

伊万睁眼,看到挂着绢布地图的帐顶。旁边有人在喝水,帐子里很暖和,有一股炭火味。他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就要坐起来看看。

“你醒啦?”旁边喝水的人起身来看他。

伊万眼前出现一个挽着发髻的女孩,那女孩眉清目秀,眉眼间隐隐透出和麟亲王一样的气质。大概是姐妹吧,伊万在心里想。

“喝点水。”女孩给他端来一杯热水。

“谢谢。”伊万哑着嗓子谢过,他接了杯子坐在胡床上小口小口地抿。

“我去告诉哥哥。”女孩摸摸他的头,转身撩开帘子跑出去。

外边阳光明媚,光照着白雪刺得伊万眼睛生疼,连脑仁里都有尖刺嘈杂,他把杯子放在一边,揉太阳穴。伊万想自己应该真的病得不轻,呼吸都带着潮气,浑身脱力一样难受,动一动都发虚。他开始打量这间帐子,大概是身份不低的人住的,整洁干净,明显是一人间,胡床旁边有矮凳充当桌子,帐子一角放着一只小香炉,帐顶挂着一幅罩纱的地图。

这张胡床还不一样,虽然没有雕花装饰,但胜在款式干净利落,用的都是好木头。床底有隔间,隔间是用来放石匣子的,石匣子里存着暖炉和无烟石炭,能让胡床全天都是暖的。

伊万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汉人衣服,而且明显大了不少,仔细看看一身素白中还有隐绣的龙纹,他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谁的衣服。

有人撩帘子进来了,伊万抬头望去,果然是麟亲王。

“饿不饿?”亲王也摸摸他的头。

伊万摇摇头,拨开了亲王的手。

“你都睡了整一天了,不饿是不太可能的,医生说你身上倒是皮肉伤,就是伤了寒,寒气入骨,容易发烧。”亲王没在意,很随便地坐在床边。

“我的衣服呢?”伊万问。

“都烂成抹布了,脱下来就扔了。”亲王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但这个好像很贵重的样子,你家传家宝?”

伊万把刀拿住,他低头看着刀柄的花纹。“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

“哦,挺好看的,刀也不错。”亲王没多问,“我去城里找一户人家给你做点粥,外边有我亲兵,你想干什么招呼一声就好。”

伊万握着刀看着亲王出了帐子,刀上刻着被蔷薇纠缠的鹰,鹰眼上嵌一颗宝石,纯紫色的,就像是他自己的眼睛,深不见底。

亲王一出帐子就看到春燕等在外边,刚才他和伊万说的都是西戎话,夹杂一点汉语,春燕也能听懂。

“哥!那把刀......”春燕没说完,因为麟亲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那是鬼将的目光,震得春燕心中一寒。

“跟我出去走走。”亲王招呼她往军营外边走。

王春燕瘪瘪嘴,跟了上去。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一脚踩在积雪上像是踩进棉花,兄妹俩并排往城里走,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哥,你明知道那把刀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把这孩子留下?“王春燕问。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亲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别装傻。”春燕斜眼看他。

麟亲王怎么看能看不懂刀上鹰与蔷薇的标志,还有曾经镶嵌在鹰王之冠上的“鬼之眼”,鹰王的传说不止流传在草原上,汉人也曾和那位传奇人物交手。那是极北斯拉夫的海东青,咆哮在风雪中,用他羽翼的阴影覆盖草原近百年之久。他带着白银盔甲的骑兵,蝗虫暴风一样扫荡,所以除了鹰王的称号之外,那个男人还被蛮族私下里称为“银蝗虫”。

“那个孩子是鹰王的后裔,虽然我不知道鹰王的后裔怎么流落至此,但他绝对是个小狼崽子,放任他长大他总会像他祖宗一样!他是个隐患!”春燕皱眉,“哥你怎么救了这么个孩子!”

“你也说他是鹰王的后裔,他不是鹰王,我们大可以装傻,如果他愿意留下,我就把他当儿子养。”亲王说。

“哥你傻啦?”春燕瞪大眼睛,“我看还是先把这事报给皇帝,不然迟早是个祸患。”

亲王淡淡地说:“我只是看一个被西戎人拐了的孩子可怜,救他一命,他要是愿意我就收养他,什么鹰王,没有鹰王。”

“你!”春燕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真的是看他可怜,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坐在一辆大马车里,趴在窗上往外看,”亲王想了想,“他的眼睛里有火光,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崽子,想飞还飞不出去。后来我教他吹笛子,他坐在一边看着我,还问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亲王一顿,“一个十二岁的娃娃,问我为什么活着,我看他的眼睛,当时就想这孩子好孤独啊,他怎么那么孤独呢?他的心里很悲伤,是一直留着血的悲伤。”

“一个小孩子......”春燕嘟嘴。

“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他的眼睛?”亲王挑眉,“仔细看看你就懂了。”

“懂什么?”

亲王没说话,只是拿出酒壶又喝了一口。

“哥,我不知道你和这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春燕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他是个好孩子,”亲王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恐怕从小到大没人关心过他,所以他才抓住那么虚无缥缈的一点温暖当作希望。”

可惜那希望是假的,亲王想起他看到自己时的眼神。

“我可能......有点亏欠他,”亲王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孩子欣喜的、绝望的、最后木然的眼神,“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大概在他的国家也过的不舒心吧,如果他愿意,那我就斩断他的过去,他是我捡来的孩子,我愿意养他。”

“哥!”春燕有点气急。

“别说了,你以后去教他说说汉话吧。”

“我不去!”春燕故意高声说。

“你......”亲王一指她,好像嗓子眼里呛住了一口气,“你个混账!”

13

伊万到了晚上才知道自己住的是麟亲王的帐子。他看着亲王脱了衣甲把自己往胡床里面赶,然后钻进被子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

胡床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宽度,现在挤了两个人,尤其是麟亲王睡觉极不老实,晚上好练周公拳,伊万常被他当枕头一样抱在怀里,伊万不喜欢与人接触那么亲密,每次麟亲王把他抱住时他都快炸毛了,偏偏这货手劲大,挣不开,他只好挺成一具死尸,乖乖闻着那人怀里清淡的酒味。

白天那个女孩会来教他说汉话,女孩是麟亲王的妹妹太和公主,看上去是个没正形的,但四书五经学的不错。

太和公主王春燕,也是个上马安邦下马定国的人才。

她教伊万从最基础的数字认起,然后是汉人给小孩用的启蒙书。军营里没有那么多纸墨让他们挥霍,王春燕只能拿沙盘柳枝来凑合,好在伊万不挑拣,也很好学,认字认得很快。亲王帐白日里总是安静得让人发毛,伊万和王春燕时常相对无言,就那么默默的在沙盘上一笔一画地写字,写字也写得像交锋。

公主大人要求很严,认字认错一个就要罚五十个。伊万总觉得她是不是跟自己有仇,还是血仇,不然怎么罚得那么狠。

日子一天天过下来,伊万觉得在西戎的那一年都像是一场梦,甚至连娜塔沙的脸都和那场梦一起模糊了,可大雪里火焰中走出来的麟亲王的脸还那么清晰,每每在伊万梦里出现,裹着挥之不去的酒香。

伊万觉得自己真是病了,明明身体上的病正慢慢好起来,可心里却生出了怠倦和怯意,那股莫名其妙的愁绪来自他的内心深处,让他每夜在梦里看见那个踏着火与雪降临的男人都惶恐不安。

他想,等到自己身体上的病彻底好了就走吧,再也不能在那个男人身边呆着了。

而亲王殿下毫无体会小男孩的惶恐之情的想法,他依旧每天早出晚归,处理北疆军务,任由自己妹妹把自己捡来的孩子搓圆揉扁。

日子流水般划过,北疆的春意开始慢慢苏醒。

军营里的老大夫说伊万从小不好好保养,体虚内寒,一旦伤风就会引发骨子里的寒症,伊万被亲王带回来后着实是好好养了病,每天躺在床上捂汗,苦汁子药汤一碗一碗地喝,还要用烈酒擦身。麟亲王很舍得私藏,他拿出高阳的好酒给伊万用,酒味带着药汤苦味,伊万好似被淹入了味儿,像一根苦渍的黄瓜,麟亲王也不嫌弃,半夜能爬起来看他烧不烧。

伊万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对自己好,可就是因为太好了,反让他心里害怕,他怕有一天亲王也会不管他,把他扔在雪里,然后他只能看着那纤细却挺拔的背影越来越远。伊万每天把短刀藏在枕头底下,他半夜肩膀碰到冰凉的刀柄,就会从梦里醒来,伊万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身边麟亲王呼吸均匀平稳。

病好了就走吧,你会害了他的。伊万在心里说,他真的对你很好,所以就把这种好留在心里吧。

伊万慢慢合上眼,而一边熟睡的麟亲王忽然醒来,默不作声地看着伊万的侧脸。

等天光大亮时麟亲王早就走了,伊万躺了一会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他能带走的东西不多,衣服是用麟亲王的便衣改的,鞋是城里婶子做的小布鞋,自己本来的狐裘还在,但已经被洗秃毛了。伊万把刀揣进怀里,又拿上桌上的水囊,准备离开。

伊万撩开帘子,和王春燕打了个照面。

“你要去哪儿?”王春燕看他这一身。

“我......”伊万有点吱唔。

“算了。”春燕一撇嘴,“我哥叫你,你的病也差不多了,出去玩玩吧。”

伊万一顿,向春燕一拜:“一日为师不可忘恩,你也是我的老师。”

春燕眨眨眼,“你怎么了?”

“只是想谢谢你们。”伊万摇摇头,走出帐子。

北疆连续数日的大晴天,积雪一层一层地化开,天气是真的回暖了,有的雪松树枝头也显出新绿色。麟亲王骑着他的高头马等在帐外,他穿着一身薄而贴身的轻甲,没带头冠面甲,梳着高马尾,腰间别着酒壶和长刀。

看到伊万的打扮亲王微微皱眉,他在马上向伊万伸手,“上马?”

伊万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被亲王救下的那晚也是这样,他在马上向伊万递过一只手,问他:“你要跟我走么?”

那时伊万没能抓住那只手,他晕倒在雪地里,最后看到的是亲王下马把他抱在怀里的样子。现在亲王又向他伸手了,伊万犹豫一下,也伸手握住。

“走了,带你出去逛逛。”亲王一夹马肚子。

军营建在山坡上,从坡顶到下面的城里有一条青石铺的战道,麟亲王骑着马带着伊万慢悠悠地往山坡下石城走,那石城里都是定居的军户和流民。在山坡可以俯瞰全城,伊万往远望去,远处有一层薄雾笼着,几座眺望塔也影影绰绰。

一路走来两个人都没说话,伊万蛮好奇地东看西看,亲王似乎要出城去,但没走正门,反是在街上一拐弯,贴着城墙下一片低矮的石棚走。走了一会儿伊万就听见水声,还有孩子的笑声。

“前面有条河,这个季节总有小孩放风筝,我带你去看。”亲王说。

伊万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他对风筝倒是不怎么感兴趣。

河是从护城河引水改渠引进来的,水很清亮,有浮冰,也有鱼。河边有许多穿着素色棉袄的小孩在雪上跑,他们几乎人手一只线轮,线轮的线另一头连着天上的风筝。

“大帅!”有孩子认出麟亲王,很开心地冲他叫喊,不过他们叫的不是殿下而是大帅。

“玩你们的。”亲王冲他们挥挥手。

伊万抬头看,天上的风筝飞得很高,在一片碧蓝里凝成一个个不甚清晰的黑影,再高一点还有鹰,还有云,还有无尽明朗的天。

“你要不要放风筝?”亲王问。

伊万摇摇头。

“好吧。”亲王一扯缰绳,往石城的偏门走。

偏门外是一条废弃的官道,没人从这里过,又恰好在偏阴面,雪积了厚厚一层。这条路十几年前被战火所累,曾经这儿也是一路梨花白,可惜蛮人烧杀,把千百株上好的寒梨树都烧了。亲王带着伊万出了偏门后就一直沿着这条路走,路边是焦黑的树桩和石碑,倒是还有几株树又抽了新芽,花也凌乱地开了几枝。伊万向远望去,这条路笔直的通向天边,仿佛没有尽头。

“你要走么?”亲王忽然问。

伊万犹豫一下,点点头。

“你如果要回家的话我可以派人送你,凭你自己大概是很难回去。”

“你这样帮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不过一个小孩罢了。”亲王说。

“你......”伊万顿了顿,“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你是谁都这么好么?”

很多年后伊万再回忆起这时的对话,他发觉自己很傻,自以为与众不同,但不论是格日勒还是麟亲王,他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位过客,从开始到结尾都是他自以为的深情。而这个男人本身就是这样善良,他被当作仁德的君主教育长大,心中天然怀有柔软博大的感情,不论是谁,只要摔落在他的羽翼下,他都会施以援手。

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别人并不可惜什么,自己却偏偏揣在怀里宝贝起来了。

也许就是这样执拗的、憋屈的、自以为是的少年情怀,才让伊万坚持着一条路走了那么远。等他能明白其中微妙的感情时他已经是一位伟大的王了,在那片冰雪的土地上他聚敛无上荣光,那时他的名声传遍人类的国度,在银白王座上伊万·布拉金斯基在某一天有所感悟,这么多年近乎无理的执着终于松动了。不过在这时年幼的伊万仍然把麟亲王当作一道光,一道希望的光,就像那个被他虚构出来,却在那条前往蛮荒之地的路上亮彻伊万生命的格日勒。

当伟大暴戾的雪之王在白石筑的宫殿里回忆少年时光时他总会反复提起一条早就湮没在战火中的路,那座荒凉废墟旁荒芜的路在雪之王陛下口中晶莹炫目,白梨花在枯木中盛开,白雪一直与天空相融,鹰、风筝、挂满纱灯的石头城、拼着琉璃片的瞭望塔,还有在路的尽头骑着黑马的男人。

雪之王想了很久,他想那时那个男人是怎么说的呢?好像只是笑了笑吧?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呢?为什么呢?”亲王轻笑,“大概是看到你就想起我自己吧,我们很像啊。”

“哪里像?”

“我们都是可怜的小孩啊。”亲王轻轻回答。

野史传,在雪之王驾崩弥留之际,他看着窗外的大雪,自言自语一句:“在你心里,我大概永远是个可怜的孩子吧?”

“原来你觉得我可怜啊。”伊万回头看亲王。

“不,我们都很可怜。”亲王摸他的头。

“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同情么?”伊万喃喃,“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了。”

“大概因为你很坚强吧,我是个胆小鬼,所以我特别希望有人能同情我,可怜我,关心我,哪怕是假的也好。”亲王说。

“原来你是胆小鬼么?”伊万若有所思。

“应该是吧,我是个胆小鬼。”亲王叹气。

伊万忽然笑了,他顺手折下一支挨得近的梨花,转身把花递给亲王,“那我比你坚强多了,我可以保护你,”他说,“所以不要怕,我姐姐说,这世上,总有人会来保护你的。”

“那真是太好啦。”亲王把花插在腰间。

后世有人以雪之王的遗作为准,去寻找那条在他口中美而荒凉的路,也有人认为一切不过是一位卓越政治家的编排,但无可否认的是雪之王在位期间将斯拉夫的蔷薇印改成了梨花印,他曾大量引入汉人的寒梨树种植,终其一生唯有一棵在他去世的那天反季开了寥寥几朵花。

梨花为诺是雪之王一生的心结,可并没有人知道这典故源于何处,这位帝王的一生太过传奇,数不清的扑朔迷离笼在他身上,那颗被喻为“冰雪铸就的玄铁心脏”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只能在他留在史书上的缝隙里可窥一斑。

其实雪之王——伊万·布拉金斯基自己也不能记起折下梨花之后具体又发生了什么,他只隐约记得他还是选择留在麟亲王身边,他不停地问亲王的名字,亲王没办法,只好在他背上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写出来,然后伊万凭记忆在亲王掌心里慢慢重复出来。那个名字伊万后来练了很多遍,熟悉得刻在了灵魂里,永远忘不了。

“记住了么?我叫,”亲王伸手在伊万后背戳戳,“我叫,王,耀,王耀。”

“不会忘的,你是王耀,我是伊万。”伊万说,他捧住亲王的手掌,在他掌心里笨拙地写那个名字。

“我记住了,我永远都不会忘。”他说。

“王耀。”



“王耀。”伊万在黑暗里缓缓醒来,他已经穿过了高陵,沿着官道再走就是北疆。他的手放在心口,一条乌青的穗子在指缝里漏出来,穗子是系在龙纹玉上的,特意用绣线配青白的玉。



“王耀。”

王耀在梦里惊醒,他忽然觉得不安,就像在野外被狼盯上一样。他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喝了,外面雪停了,云后露出好圆的一轮月亮。

“月色真好啊。”王耀自言自语。

桌上放着厚厚一个信封,里面是王嘉龙搜集来的证据,可以证明范阳商会的赵老板向北疆外大量走私金矿。但区区一个商会会长,就算动用商界人脉也不能如此猖狂地走私,王耀早就怀疑范阳郡王和赵老板狼狈为奸,这还算好的,就怕他们背后还有人。而近两年关于早该沉寂的“麟亲王”的话题又掀起来了,隐隐之中一切都指向范阳。

很早以前就有阁老以当今皇帝非嫡长子正统为由要求立麟亲王为皇,如果不是传统的保皇党太过分也不会有当年皇帝屠杀内阁的血案。功高震主,嫡长正统,又是曾经的军神,不论民心还是血统都是造反的最好支撑。而关于龙纹的绸布,王耀仔细想了想,大约摸出些眉目。

“原来真的成了祸患。”王耀苦笑。

“我不敢说自己行得正,但也算鞠躬尽瘁,为国为民,难道非要我死而后已么?”他胡乱想着,一时憋住了心脉,猛吐了一口血。

那血在月光下也是浓黑的,极其不祥的样子。

“没多久了……”王耀拿一块手帕面无表情地把血擦干净,然后把手帕扔进抽屉。



一座精致的宫殿里有人抚琴,琴是七弦琴,音色很好,应该是鹿筋弦和金弦头才能有的声音,拨动时像是水珠零落。宫殿围着一层混织金丝的薄纱,连宫灯都是涂了一层薄金粉的,宫殿外开着成片的春芍药,花瓣红得像血,一直开到碧清的水池里。掺金粉的琉璃瓦上淌着雪水,檐角的贝兕可以蓄水,然后把水导进池子。

殿中抚琴的人有一双深沉偏红的眼睛,他戴着玉冠,着绛龙玄服,十指枯白,可容貌很温和。

“陛下兴致不错,深夜抚琴,也不怕打扰人睡觉。”皇帝身后有一个披长袍的人。

“与你何干。”皇帝语气毫无起伏。

“我说了打扰我睡觉!”披长袍的人也不怕他,话里话外嚣张得很。

“你不爱听就滚开,”皇帝冷冷地说,“他很快就要到江南的港口了,你要是不愿意在这里呆着我不介意你和那些西洋蚊子一起滚回去。”

“气性挺大,我想在我帮你做出新武器之前你也不可能让我离开吧?”

皇帝十指按住琴弦,“出去。”

“好的好的好的。”披长袍的人无奈了,他走到宫灯下的时候一回头,色调与阳光相似的灯光照亮那双藏在兜帽下的天蓝色眼睛。

恰好皇帝这时也回头,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王黯,混帐东西。”披长袍的背过身,很不屑地撇撇嘴。

皇帝王黯不再弹琴了,他对着这张富丽的琴一下子就提不起兴趣,刚刚的调子里有那首《无定》的味道,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本田,你说我做的对不对。”王黯低声问。

“在下不知。”宫殿不知何处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好了,退下吧。”王黯手支在琴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感谢看到这里!

最近实在是忙昏头了

有没有不挂科的欧气啊!好想吸吸吸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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